甲:"有一个人,写信告诉他的朋友说:'可惜我妻生的是女孩而不是男儿。'你以为这是什么样的一种思想情绪?"
乙:"这还用问!重男轻女,封建思想!!"
甲:"但这是马克思的话呀。"
乙:"你开玩笑!无产阶级的革命导师,会说出这种话!"
甲:(翻出《马克思恩格斯通信集》第一卷二○九页):"你看,1851年4月2日'马克思致恩格斯',明明是这样说的。"
乙(思索了五分钟):"这个问题的确值得研究。马克思既然这样说,其中一定有重要真理,男女之间,除了政治上应该地位平等,在其他方面,确也有本质的差别:例如,中国最好的扮女人的演员是梅兰芳,最好的理发师和厨子,也都是男人,现在世界各国共产党的领袖,只有西班牙的是女人……这样看来,女人天然比男子次一等。但是,很可惜,马克思的这一观点,后来没有很好发挥。现在对于我们,倒是一个创造性的研究题。"
……
亲爱的读者:上面这一段,是一个真实的故事,是一个朋友新近告诉我的。甲就是我的朋友自己,而乙,则是一位"马克思列宁主义基础"课程的教师。
听了这故事,我也莫名其妙。翻翻《马克思传》,原来是这么一回事:马克思夫妇头两次生的都是女儿,所以第三次希望有个男孩;这大概完全是为了家庭成员的多样性起见,并非从社会的观点,对男女有所轻重。
马克思的这种心理,原是普通为父母者的常情;他也只作为一种私事,向朋友说说,不作为一条普遍真理来宣布。但我们的有些马克思主义理论家,对待这类事情的态度,却实在奇怪极了。或者,一听有人说这样的话,就不调查情况,不分析原因,就作出"重男轻女,封建思想"的结论,或者,一听说这话是马克思讲的,仍然不调查情况,不分析原因,就认为重男轻女也合乎科学真理,并且"创造性"地联系许多事例加以证明。
这样的理论家,就是教条主义者的标本。
这样的教条主义理论家,我们碰到过不止一两个。
但是,教条主义的"马克思主义者"的基本特征,是自以为阶级性强,原则性强,掌握大道理,反对小道理。他们一般是不承认人的心在私生活上有自由活动之权的。有的青年在看苏联电影和话剧之余也看看旧戏,就被批评为低级趣味;有的青年读读《红楼梦》,就被指摘为庸俗倾向;你同一个知心朋友常在一起玩么?私人拉拢!你因为有事不参加集体的游园会么?自由主义!在去年,你穿旧布制服,那就是顽固保守,而且大大使社会主义社会减色;而今年,你把去年勉强置备起来的花衣服还穿着么,那就是腐化堕落;你不爱同组织介绍给你的老干部结婚么?资产阶级观点!你对土地改革以后老老实实但没有劳动力的父母供给一些生活费么?敌我界限划不清!你在自己的小小工作岗位上安心愉快地工作么?没有远大理想!你立志想做一个专家么?名利观念!……总而言之,教条主义者人数虽不多,但他们理论实在是很厉害的,什么事情都被它提到原则的高度,世界观的基础。凡有点儿温情的,一定是温情主义;凡是偶尔想想家的,就是家庭观念很深;凡是看不惯某些大干部的挥霍浪费的,一定是平均主义在作祟;凡是向别的机关里的熟识的同志谈谈调动工作的愿望的,一定是非组织活动……这一切,最后的结论总是个人主义,唯心观点,资产阶级思想。
我不是说,青年们中间没有个人主义,唯心观点,资产阶级思想等东西,而且,我以为还很多。但是,我又以为并非上述的种种表现,在每个人都是个人主义之类的思想。对每个人的表现,要作结论,都必须进行具体的调查和研究才会合适,不能一见影子就套帽子。社会生活很复杂,反映在人们的脑子里,思想情绪也很复杂,哪里能够一概而论。譬如,马克思因为已经有了女儿,所以想男孩;而男孩多的人,则想生个女儿;我们能够说,后者又是"不重生男重生女"的想做国丈的思想么?
我也主张小道理服从大道理,个人自由应该服从政治利益;但所谓服从,不等于取消小道理和个人自由。在不妨害大道理和政治利益的限度内,尽量地多承认些小道理,多给一些个人自由罢,这反而对大道理和政治利益的实现会有好处的,因为,在这样的情况下,人的积极性就能发挥起来。
也是新近听说,有两个大学生,在一个科学机关里闹了两年多的情绪,已被人们认为落后之极了的。但最近,一个新到的领导人,对这个机关的工作情况和这两个大学生的思想情绪仔细了解了一番,发现这个机关过去陷于无人负责的状态,工作没有计划,干部没有事干;那两个大学生因为无所事事,苦闷不堪,所以闹起情绪来了。于是,新到的领导人就把工作整顿了一下,定出明确的计划,对那两个大学生谈了话,同情他们过去无事可干的苦闷,也批评了他们的一些缺点,并明确地把任务分配给他们。不到几天,那两个大学生就变得安心积极了,做出不少的工作,使得原来的许多认为他们落后得不可救药的人们诧异起来了。
教条主义者被许多空洞的教条塞住了自己的心,因此,他们的心就不能体验到实际生活的意义,更不能感觉别人的心的跳动。他们自己,在玩弄教条中,也许感到抽了鸦片似的昏昏沉沉的快乐,而想不到别人--尤其是青年们却被他们的教条熏得昏昏沉沉的痛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