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凡学习法文的人，到了读选文的时候，总要读到一篇东西：都德（ A· Daudet）的《塞根先生的山羊》（ La Chevre de m onsleu Seguin）。
　　 这是说塞根先生先后养了许多山羊，但那些山羊先后地逃走了。原因是，它们不堪绳子和栅门的羁勒锢闭，而憧憬于后山的生活。那里，虽然有狼，但是可以随意地跳，随意地跑，随意地打滚；狼来的时候，则可以用了两只角去对付。
　　 而这里，园子虽然整洁，草儿虽然鲜嫩，主人虽然爱护备至，但绳子和栅门到底太难堪了，所以一有机会，它们都挣脱了绳子，溜出了栅门，跑到后山去，过了一天新生活之后，晚上遇着狼，就战到力尽，然后倒毙，死而无悔。
　　 这样，塞根先生从不曾养牢过一只山羊。即使把绳子放长，把先前的山羊遇狼的故事引以为诫，但他的山羊总是一 只一只地逃了去。
　　 和这故事相反的是左拉（ Zola）的《猫的天堂》（ Le Paradis des Chats）。
　　 那是说一个太太所养的一只猫，也因为厌倦了温暖、舒适的牢狱似的生活，逃出外面，与群猫为伍，想过自由的生活。可是过不到一天，它就恐慌起来了，它看到所谓自由的生活，是淋雨，挨饿，奔波，逃避……它要求一只雌猫送它回到了老家，它留她一同过它所过的生活，但她不屑地走了。
　　 女主人因为它曾逃走，把它打了一顿，接着就拿肉给它吃，所以它下结论说：“挨打而有肉吃的地方，就是我们猫的天堂。”
　　 都德和左拉，都是法国的大作家，他们都有别的伟大的作品在。上面所举的，不过是小品而已，但即是小品，也何等可爱。先前分别地读过，也曾感动，今天一起想了起来，觉得他们不谋而合地写出这样的作品来，其中一定含着并非偶然的社会的意义。

　　 原载１９３３年９月２５日《申报·自由谈》